烙的, 不只是英文

「Tiffany, 你要listen to Mommy, 不然我會punish you.」 

雖然不常聽見, 但偶爾還是會在台灣聽到這類新創語言. 不過站在這位母親的角度思考, 英語教育也許是件急迫的任務, 尤其語言是公認的越早學越吃香. 生在一個全球化的年代, 要求孩子說口基本的英語, 對很多人來說似乎不為過. 然而, 將語言如此混和的教學法實為新潮, 不過基於鼓勵創新的立場, 在語言學家尚未否定之前, 但這也許是一項前瞻的語言學習模式, 誰知道呢? 當然, 他造成的心裡感覺卻是無法否認的. 英語跟中文要完美融合, 就如同結合水與油般困難. 當這類的混和物進入耳內後, 內心的一股違和感便會產生, 甚至外帶一絲焦慮. 然而這新語言不僅出現在幼童的語言教育場景, 也出現在18歲以上的成人, 從學校﹑職場﹑到朋友間的閒聊. 社會統稱為「烙英文」.

老闆:「Michelle, 我交代你的report處理好了沒, 美國那邊在催了. Hurry up!」
同事Michelle(自稱):「老闆真煩, anyway, Vivian妳晚上要不要跟我吃buffet?」

「當一件事可以由明瞭的中文句子表達, 為何要在裏頭塞幾個國中程度的單字?」 這是我心裡一個揮之不去的問號. 不過對於這樣的行為有些人更是反感,「假掰」﹑「好棒棒」﹑「不會硬要」皆為常見的吐槽. 但真正令人反感的, 不單純是在溝通時夾雜英文字, 而是想藉由語言抬升自己形象的心態, 因為當今社會英語不僅是個語言, 也是一種身分的象徵﹑進步的代名詞. 以前的我雖未正式的發誓, 卻暗自告訴自己避免這樣的行為, 因為說對方懂得語言是一種尊重, 在有些場合, 好好地說母語甚至一種驕傲.

有人說留美﹑留X等學生會是烙英文的高風險群, 我不質疑. 當我出國留學之後, 英文的使用率增加, 而我的說話習慣也起了點小變化. 一天我與說中文的朋友熱烈地討論某些議題, 就在我急著解釋我的論點時, 說時遲那時快, 我在句子裡夾雜了幾個英文單字. 而當下意識到這件事時, 心臟少跳了一下, 好像自己也知道做了虧心事, 雖然討論照常進行, 但這個感覺卻一直被我放在心上:「終將我也要加入烙英文的行列嗎?」

隨後我想了想, 人們的判斷畢竟不是非黑即白, 一個人不會聽到句子裡參雜英文單字就立即為對方貼上烙英文的負面標籤. 溝通時的場域﹑散發的態度, 甚至是說了幾次英文﹑英文字的難易度, 都會影響人們的感覺. 比如說, 教授上課時偶爾烙個英文並不會使人反感, 因為隨即他會做出中文解釋. 不只解除聽者的疑惑, 還增添了些教育意義. 但有人會反問, 教授, 為什麼你不直接說中文翻譯?

這便是少數「烙英文」被核可的時刻, 也是雙語或是多語人士常面對的情形. 當想表達的意思無法用A語言解釋時, 下意識也許會脫口出B語言, 因為在B語言的文化裡, 這樣的意思可以用更直白的單字解釋. 然而, 現實上這並不會讓溝通更加順利, 因為這一切都是說者下意識的反應, 聽者不懂B語言依然會一頭霧水. 不僅如此, 這樣的情形也發生在中台語間. 台語為我父母的母語, 有時他們的中文會夾雜幾個台語單字, 我當然是滿頭問號, 只能聽他們事後解釋. 其因是台語的某些單字在中文沒有等同翻譯. 當他們無法用中文順利表達這類意義時, 便只能借用台語, 變相的形成「烙抬語」. 語言借用的現象是種常態, 也歷史悠久, 從德語變形的英文schadenfreude(幸災樂禍), 或是某些片假名的單字都是很好的例子.

烙英文可以很合理, 也可以具有教育意義. 但是, 為何人們談到烙英文, 給予的皆是無比的吐槽? 會不會, 這是個人英文不好所產生的心理不平衡? 或者是單純聽起來刺耳而已? 然而在台灣, 烙英文的根源似乎比想像容易發現, 人們烙的不一定是單字﹑句子, 也可以是其它面向. 多數台灣人「曾經」或是「現在」都有個英文名, 它的觸角從幼稚園的英語教育, 觸及到鄉土劇的Amy與Michael. 英文不單單是種語言, 它已超越本身的實質意義, 成為一種流行﹑身分的象徵.

但為什麼烙的是英文, 而不是其他語言? 因為在二戰結束後, 美國正式成為世界第一霸權, 也是理所當然的全球化帶領者. 背景回到台灣, 從輕工業發展﹑亞洲四小龍, 到最後成為科技業翹楚, 部份靠的是成功的國際貿易, 而這也是全球化的結果之一. 然而仔細觀察, 全球化三個字似乎蓋過了一個同時發生的現象. 全球化讓世界各國的商人﹑學者﹑政治人物互相交流, 他們各自代表著不同文化, 說著不同語言. 然而, 溝通時卻不是藉由雙方的語言, 而是第三方語言: 英語. 為了培養國際人才, 許多國家將學習英語列為基礎教育, 甚至將其設為官方語言. 不僅如此, 在許多歐洲國家說英語已是基本要求, 而雅思﹑托福等英語檢定在世界各地的獲利更是讓人咋舌. 這些現象訴說著一個事實, 也就是這個世界正朝向「英語化」, 而全球化的普及也帶動了英語化的普及. 在台灣一個從沒出過國的孩子, 在基礎教育的影響下, 幾乎是不可能不接觸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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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口好英文已經是種霸權, 一種身分地位的隱喻.」英文的影響力已不可忽視. 即使在強力推廣「中華民族復興」的中國大陸, 家長依然搶破頭的送孩子補英文. 然而, 英語化衍生出的文化改變, 讓人們說的不只是英語, 更是身分地位. 而「烙英文」證明了人們想讓自己與英語沾上邊的急迫. 換個角度思考, 這樣的行為也許不那麼糟糕. 孔雀用鮮艷的羽毛展現優良的基因, 雨林裡的土著藉著殺過的人頭展現自己的英勇, 而在世界的某些角落, 有人用說英語來提升形象. 人們之所以汲汲營營的投入個人的形象工程, 便是希望他人用自己想要的方式看自己. 而今日如此特殊的語言被人們發明, 便顯示這樣需求的出現. 回歸溝通的原點, 究竟人們喜歡什麼樣的溝通方式, 而溝通最理想畫面是什麼. 是兩邊說著對方熟悉的語言, 進行資訊不落差的交流, 還是有意地在雙方熟悉的語言上進行改造, 以追求某種形象上的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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